日本战国史·甲越春秋（10）长尾景虎的登场

守护的继承人之争

新继承家督的长尾晴景的政治手腕并不如父亲长尾为景，身为守护代的他根本压制不住越后国内的这些国人，因此只好再度拉拢守护上杉定实，想借守护的权威为后盾稳定越后国的局势。然而，上杉定实早就对自己的傀儡身份十分不满了，因此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夺回本该属于守护的权力。

长尾为景的窃国，靠的是自身的武勇以及武力的支持，上杉定实如果想要夺回守护的权力，自然也需要一定的军事力的支持。因此，上杉定实开始寻求盟友，最终锁定了陆奥国的战国大名伊达稙宗。伊达稙宗热衷于与周边大名结亲，扩张伊达家的影响力，因此二人一拍即合，上杉定实决定迎接伊达稙宗的儿子伊达时宗丸为养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然而，随着上杉定实的决定，越后国的诸方势力也很快就分裂成了支持迎接伊达时宗丸与反对迎接伊达时宗丸两个派系。支持迎接伊达时宗丸派的领袖便是守护上杉定实，支持者有中条藤资、平子丰后守、直江实纲等等；反对迎接伊达时宗丸派的则是守护代长尾晴景，支持者有色部胜长、本庄房长、竹俣清纲、黑川实氏、鲇川清长、安田长秀、加地春纲、田中长义等等。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实际上对伊达时宗丸入不入嗣并不关心，而是因为各自的私怨进行了站队。

天文八年（1539年）十一月，伊达稙宗派遣使者前来越后国询问何时方便将时宗丸送来，结果长尾晴景为难地表示现在越后国的国人们意见不统一，等自己开个会讨论出结果以后再做决定，将使者给打发了。由于这个原因，支持迎接时宗丸派的中条藤资便将怨恨转移到了反对派本庄房长、色部胜长的身上，在得到伊达家的援军之后，率军攻陷了本庄房长的根据地本庄城，本庄房长战败后流亡出羽国的大宝寺。中条藤资的行为很快引起了扬北众的不满，次年色部胜长等人组成联军，对中条城发起了攻击。

另外一方面，伊达稙宗在天文九年（1540年）五月十五日时表示今年一定要将儿子送到越后上杉家做继承人，特意为伊达时宗丸举行了元服礼，从上杉定实处拜领一字取名为“实元”。此外，伊达稙宗还从伊达家挑选了许多杰出的人才一同随往，定下了六月二十三日为出发的日期。让伊达稙宗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儿子伊达晴宗的不满，毕竟伊达家的重心在陆奥国而不是越后国，把那么多人才送到越后国去的话，那么伊达家本家的实力就将遭到削弱。父子二人一争吵，伊达家就陷入了分裂的“伊达天文之乱”之中，送伊达时宗丸入嗣越后上杉家之事也因此不了了之了。

在伊达时宗丸入嗣失败以后八月三日，长尾为景将家督之位让给了嫡子长尾晴景。当时守护上杉定实年迈无子，所以长尾为景其实也是支持迎接伊达时宗丸入嗣的，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越后上杉家绝嗣。可是长尾晴景的态度却与父亲不同，因此在伊达时宗丸入嗣失败以后，长尾为景在政治场上输得一塌糊涂，只得退位隐居。天文十年（1541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长尾为景病逝，享年五十六岁。让长尾为景没有想到的是，越后长尾家即将在他的儿子手上迎来新一轮的崛起。

长尾景虎的诞生

天文十一年（1542年）四月，越后国守护上杉定实给长尾晴景递交了起请文，告知长尾晴景和他的弟弟自己已经放弃寻找继承人，就让越后上杉家绝嗣算了的消息。在这则起请文中，上杉定实提到的长尾晴景的弟弟，指的就是时年十三岁的长尾虎千代，也就是后来的上杉谦信。

虎千代是长尾为景的末子，出生于享禄三年（1530年），由于这年是寅年，所以长尾为景给他取名为虎千代。过去的研究认为，虎千代的母亲是古志长尾家出身，然而根据史料《越后长尾殿之次第》中的记载，虎千代的母亲其实是上田长尾家出身，乃是长尾肥前守显吉的女儿。在《谦信公御年谱》中永禄十一年（1568年）五月七日条目中有“管领之御母堂御逝去”的记载，享年五十七岁。可是，在上杉谦信生前给寺社奉纳的愿文中曾经提到“吾是幼稚而后父母”，意思就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高野山清净心院收藏的《越后过去名簿》中记载，长尾为景在天文十年（1541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去世，而法号为天甫喜清的长尾为景之妻则在天文十二年五月七日去世。如果根据这一记载的话，虎千代在十二岁时父亲去世，十四岁时母亲去世，的确算是年少时父母双亡。日本历史学者今福匡认为，很有可能是在虎千代继承古志长尾家时，认姨母也就是古志长尾房景的后室为义母，而这个义母便是在永禄十一年去世的虎千代的“母亲”。

另外，通说之中长尾为景的嫡子长尾晴景出生于永正六年（1509年），与仙洞院（出生于享禄元年，1528年）、虎千代之间差了近二十岁左右，在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去世，享年四十五岁。而在《越后以来穴泽先祖留书》的记载中提到：“御前大人（仙洞院）是肥前大人（长尾显吉）的外孙女，政景公的从姐妹。弥六郎殿、谦信公和御前大人是一母同胞”，这样一来长尾晴景的生年便与仙洞院、虎千代差距过大，在当时的时代里属于异例。

值得一提的是，公卿三条西实隆在日记《实隆公记》中的大永七年（1527年）六月十日条目提到了一句“长尾男子诞生事贺之”的记载。这名出生于仙洞院前一年的男子不见于任何史料的记载，如果大胆推测这个人就是长尾晴景的话，那么长尾晴景、仙洞院、虎千代是一母同胞的说法便显得十分自然了。因此这么以来，长尾晴景去世时的年纪就不是四十五岁，而是二十七岁了。

黑田秀忠之乱

天文五年（1536年），七岁的虎千代进入了春日山城下的林泉寺中，跟随名僧室光育禅修行。在父亲长尾为景去世以后，体弱多病的哥哥长尾晴景并不具备统领越后国的器量，中条藤资、本庄房长等扬北众均不服从府中长尾家的管辖，拒绝前来春日山城臣服。上杉谦信（虎千代）在晚年时曾经回忆到，父亲去世时，由于诸家国人各怀异心蠢蠢欲动，因此当时年幼的自己是穿着甲胄为父亲举行的葬礼。

彼时，栃尾城城主本庄实乃察觉到了扬北众的动向，急忙向长尾晴景求援，手中无人可用的长尾晴景便命令弟弟虎千代从林泉寺还俗，取名为长尾平三景虎。天文十三年（1544年），长尾景虎进入栃尾城不久之后，扬北众认为年仅十五岁的长尾景虎不值得担忧，便大举来犯。在栃尾城城主本庄实乃、三条城城主山吉行盛以及古志长尾家的援助之下，长尾景虎很快就击退了来犯的敌人，这也是长尾景虎的初阵。

在通说之中，长尾景虎进入栃尾城后不久，蒲原郡黑泷城城主黑田秀忠便掀起叛乱。十五岁的长尾景虎很快就平定了黑田秀忠的叛乱，也因此在越后国崭露头角，国人们纷纷认为长尾景虎的能力远胜于兄长长尾晴景，便拥戴长尾景虎为主，最终成功让长尾景虎入主春日山城取代长尾晴景成为府中长尾家的家督。不过，在目前的史料中，并未发现黑田一族在蒲原郡黑泷城活动过的痕迹，反而在《越后过去名簿》中有“府中黑田和泉守”、“春日山黑田和泉守”的记载，说明黑田秀忠的根据地其实并不在蒲原郡泷山城，而是在府中，他也有可能是府中长尾家的近臣。在长尾能景于越中国战死时，一同阵亡的人员名单中就有一位黑田内匠良忠，虽然没有证据表明黑田秀忠与黑田良忠的关系，但是黑田秀忠很可能就是黑田良忠的后人。

在一封年份不明日期为十月十二日的长尾景虎给家臣村山与七郎的书信中提到，为了处置黑田秀忠，自己与上位的人进行了“御谈合”，最终达成了一致。当时能够被长尾景虎如此尊敬的人，除了兄长长尾晴景以外，就只剩下守护上杉定实了。这封书信在《上越市史》中被认为是天文十三年（1544年）作成的，而在《新潟县史》里则认为是在天文十五年（1546年）作成的。不过，在另外一封长尾景虎给家臣小川右卫门佐的书信中则有对这封书信更为完整的补充，在给小川右卫门佐的书信中长尾景虎提到，前年秋天自己曾出阵至府中攻打黑田秀忠，在平定叛乱后又赦免了黑田秀忠的死罪，而是没收了黑田家的领地，让黑田秀忠在剃发出家，之后将黑田一族流放至他国。可是，在自己移住府中春日山城以后，黑田秀忠二次谋反，因此在在得到了“御屋形样（对守护大名的尊称）”的“御意”之后，将黑田一族处刑。结合来看，第一封书信中与长尾景虎讨论如何处置黑田秀忠的人很可能就是“御屋形样”上杉定实。

除了长尾景虎自身的书信以外，在高野山的《越后过去名簿》中天文十六年（1547年）五月至七月期间可以看到，黑田秀忠及其一族向高野山清净心院提出的在死后的祭奠请求。从这个记载来看，长尾景虎给村山与七郎的书信便不可能是《上越市史》及《新潟县史》推测的天文十三年或天文十五年时写的了，而是在天文十六年或者天文十七年的十月。

在天文十八年（1549年）二月十二日又有一个名为“府中黑田新藏”的人向高野山提出了祭奠请求。“府中黑田新藏”与黑田秀忠的关系无法判明，但是可以确定就是黑田一族出身。而长尾景虎移住春日山城的时间为天文十七年（1548年）十二月晦日（最后一天），也就是说在天文十八年二月时，黑田一族才被长尾景虎肃清。

综合上述的材料，我们来理清一下事件的脉络。府中黑田一族很可能是府中长尾家的近臣，而长尾景虎在进入栃尾城后，以讨伐对兄长不敬之人为名扩张势力，积累了许多人望，威胁到了体弱多病的长尾晴景的地位，这才引发了黑田一族的反抗。黑田秀忠叛乱的开始时期不明，到了天文十六年（1547年）五月至七月时，落入下风的黑田一族请求高野山清净心院在自己死后为自己祈求冥福。次年秋季，长尾景虎平定了黑田秀忠的叛乱，而为了对付身为守护代的兄长长尾晴景的近臣黑田秀忠，长尾景虎只得把守护上杉定实给搬了出来，因此才有了十月时长尾景虎给村山与七郎的书信中提到的内容。黑田秀忠在被处罚以后，本该以出家之身离开越后国，但是他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离开。天文十七年（1548年）十二月晦日，长尾景虎在守护上杉定实的调解下，以长尾晴景养子的形式进入春日山城继承了府中长尾家。春日山城拔旗易帜之后，不服气的黑田秀忠再次在天文十八年（1549年）正月至二月期间二度作乱，最终被长尾景虎镇压，黑田一族也遭到了处刑。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发现，长尾景虎并不是因为平定黑田秀忠的叛乱才入主了春日山城，而是因为他想入主春日山城，这才引发了黑田秀忠的叛乱。

长尾景虎继承家督以后，史料上便不再见到长尾晴景活动的痕迹了，直至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去世为止。说明此后的长尾晴景要么就如同长尾景虎所言的病入膏肓，要么就是被长尾景虎给幽禁起来了。

上田长尾家的归降

长尾景虎入主春日山城初期，他的主要家臣分别为本庄美作守实乃、小林新右兵卫尉宗吉与大熊备前守朝秀三人。天文十九年（1550年）二月二十六日，守护上杉定实去世，越后上杉家就此绝嗣，两日后，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下赐了“白伞袋、毛毡鞍覆”等特权给长尾景虎，认可长尾景虎以守护代之身成为越后国的“国主”。

然而，此时的越后国并不太平，除了扬北众等蠢蠢欲动的国人以外，长尾景虎母亲的娘家上田长尾家也对长尾景虎并不友好。越后国的上田庄是山内上杉家的领地，从上田长尾家的长尾显吉、长尾房长、长尾政景三代人的名字可以看出，他们名字中的“显”、“房”、“政”其实来源于山内上杉家的上杉显定、上杉宪房与上杉宪政。说明与越后上杉家比起来，上田长尾家其实与山内上杉家走的更近。

天文九年（1540年）时，趁着长尾为景将家督传给嫡子长尾晴景的机会，府中长尾家与上田长尾家缔结了姻亲，长尾为景将女儿仙洞院嫁给了上田长尾房长的嫡子长尾政景。正是因此，在大舅子与小舅子新旧交替时，长尾政景其实一直持观望态度。然而，在长尾景虎继承家督后，长尾景虎却因为领地原因与上田长尾家发生对立。天文二十年（1551年）正月，长尾景虎与上田长尾家之间发生了数次小规模冲突，在长尾景虎准备大举讨伐上田长尾家时，长尾政景又向长尾景虎抛来了橄榄枝，两家在八月份以上田长尾家臣服的形式和谈。

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五月，长尾景虎将自己的署名从“长尾平三景虎”改成了“长尾弹正少弼景虎”。长尾景虎的父亲长尾为景曾使用过“信浓守”、“弹正左卫门尉”等官位，兄长长尾晴景则继承了父亲的“信浓守”的官位。那么，长尾景虎为什么不使用父兄的官位呢？

实际上，“弹正少弼”是越后国守护上杉定实的女婿的官位。上杉弹正少弼有两个儿子安夜叉丸和上杉总五郎赖房，可是安夜叉丸在大永二年（1522年）就去世了，上杉弹正少弼则在天文四年（1535年）去世，此后继承家督的上杉赖房又在天文七年（1538年）左右病逝，因此上杉弹正少弼的家族也就这么绝嗣了。长尾景虎以“弹正少弼”自居，很可能就是想宣示着自己是守护上杉定实的继承人，在越后国出现“守护不在”的局面以后，能够拥有更多的大义名分去统率越后国的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