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挂角 无迹可寻-王维《木兰柴》的审美境界
羚羊挂角 无迹可寻
——王维《木兰柴》的审美境界
作者:洞若(鄢文龙)
当我读到一个“敛”字时,我为王维的绝妙拟人而叫绝。
当我吟至一个“逐”字时,我为摩诘的炼字之工而击节。
当我陶醉在尾联的朦胧时,我为右丞审美之迷离而服膺。
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 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
——王维《木兰柴》
你看,秋天,山上的夕阳正逐渐收敛起余光,归林的鸟儿正联翩相逐而飞;满山的秋叶正在夕阳中时而显露着斑斓的色彩,暮霭在山间流动,漂浮不定。
诗人面对这样一幅绚烂明丽、美不胜收的秋山夕照,心旷神怡。
夕阳西下,余晖在山。一个“敛”字,早已再现出余晖的照射变幻不定,似乎秋山也无限珍惜这转瞬即逝的霞光。
现在回忆起谢朓的《和萧中庶直石头诗》:“川霞旦上薄,山光晚余照”,相形之下恐怕也感到见绌了。
如果我们把两句连读,好像也正是陶潜笔下《饮酒》:“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意境。但有所不同的是,这意境似乎像一幅着色的小画,把日落时瞬间即逝的山中绚丽景色和盘托出,一览无余。
我想起了宋之问,想起了宋之问的《见南山夕阳》,想起了诗中的名句:“夕阳黯晴碧,山翠互明灭。”
这样明丽的色调,分明对作者产生了影响,显而易见。
当然,作者并没有满足单向地接受,而是杂取种种。不是吗?似乎有《送方尊师》“夕阳彩翠忽成岚”的意境;似乎亦有对宋玉《高唐赋》“风止雨霁,云无处所”的化用。
我们从中感受到的分明是:秋山在夕阳将落、余晖欲敛时的刹那,这时橙黄色的阳光正返照秋山,山头那彩翠之色,随着雾气的飘荡变幻,时隐时现。
怪不得有人说这是《鹿柴》的余续。
其咏木兰柴,一时景色迷人,造化尽在笔端,“诗中有画”已远远无法概而述之。
清初渔洋山人曾感叹,他两次到过秦、蜀,其间名山大川之多,只有到过这里的人,才知道古人措语之妙,而王维的《木兰柴》才真正是终南的写照。
真是令人心目俱远,霎时所见,备极变幻。
妙哉,“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严羽《沧浪诗话》之言!
从美学的角度看,我发现:禅宗非常喜欢与大自然打交道,其所追求的那种淡远心境与瞬间永恒,经常假借大自然来让人领悟。而那种永恒既凝冻在这变动不居的外在景象中,又超越了这外在的景物而成为一种奇妙的感受,一种愉悦心情,一种难以言喻的人生境界。
而王维正是用闪烁明灭的笔法,写到了夕阳的余光在秋山上的收敛,天空中竞相追逐着的飞鸟消逝了,一时看到的彩翠分明的山色又模糊了,自然界所呈现的各种现象,都是随灭,仿佛只是在感觉上倏忽之间的一闪,一如海市蜃楼,一如海市,蜃楼。
如果我们再将裴迪的《同咏》进行对读,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苍苍落日时,鸟声乱溪水。缘溪路转深 ,幽兴何时已。
好像,我们从中感受到的是一种幽深之情。尤其是前十字,虽画亦难到,耳边听到的竟是一种清脆的声音。
这种流连山水的闲情逸致,这种不事雕琢的清新自然,这种笔墨简淡的情味,虽稍逊右丞,却也别开生面,别开,生面。
毕竟,在诗的审美境界上,王维的这首诗产生了闪动明灭的美,恍惚而迷离。诗中景象的陆离,正体现了其不确定性,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美。
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2022年11月14日于天沐温泉谷